“臭婊子,出轨老头,到处散播我不轨恋”
文|啊珊
暖叔,你知道吗?我从小就是一个拖油瓶。
我不是他亲生的,但是他养了我一辈子。
母亲嫁给继父那年我八岁,继父三十八岁。
母亲纤细手指指着继父,眉开眼笑,蹲下身对我说:“娟娟,以后叫他爸爸。”
我躲在母亲身后,小手紧紧攥着母亲右胳膊,探出脑袋小心翼翼打量眼前男人,身材瘦小,衣着邋遢,黑布鞋鞋尖破了个洞,脸上皮肤像风干的瘌蛤蟆皮。
但继父眼睛很亮,手虽糙但很暖,咧着嘴,哼着小曲,领我去了村东头小卖部。
继父在厂子里上班,收入不高却舍不得母亲工作,让她在家打理家务。
母亲本就是不能吃苦的人,落得个清闲,沉迷麻将桌,我放了学就一个人在家望着墙壁发呆,常常继父下了班母亲麻将还没散席,洗衣做饭都是继父的事。
灶台的火映得继父脸通红,我喝着哇哈哈瞅着继父,他不厌其烦地解释我脑袋里的十万个为什么,继父很爱说话,也很爱笑,休息时他会牵着我手带我串门,逢人就说我是她乖宝贝。
他也确实把我当宝贝宠,吃穿用度从不亏待我,虽然他不是很富裕。
我十岁那年,继父在厂子里出了事,左手臂被绞进了机器。
厂子里赔了继父一笔钱,但他左边袖管永远空了,空荡荡的袖管似乎把继父的心也抽空了,那段时间他常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抽旱烟,背影伶仃,人也沉默了。
为了生计母亲找了份工作,闲赋在家两年多的她,每晚下班回家叫苦不迭。
继父用那仅剩的一只手臂给母亲捶背,按摩,做好家务,但母亲总有连绵不断的怨气,总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,对继父大发雷霆。
继父从不顶嘴,只是默默蹲在屋子旮旯,低着头,等母亲发泄完了静静抽根烟。
继父没了左臂,找工作难,他低声下气问遍了镇上所有厂子,没一家愿意要他。
我学费和家里开销都落在了母亲头上,母亲不堪重负,半年后离开了这穷家。
她走时带走了继父全部抚恤金,却忘了带上我。
继父一夜之间憔悴许多,两鬓有了白发,嘴唇紧闭,凝视冷清寂静的院子。
我哭干了眼泪,可再多眼泪也哭不回母亲的回心转意,对她来说我是个累赘。
继父沉默了三天,把自己坐成了一截木桩,我坐在屋子里红肿着眼,绝望地瞅着他。
他抬头看着泪眼汪汪的我,摸了摸我头,然后去厨房做了饭,日子还是要过下去。
继父借钱买了辆三轮车,蹬三轮讨生活。
因为继父只能靠右手臂掌控车头,蹬起来非常吃力,短短三个月,瘦了十斤,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到,他每晚回到家累得打飘,却从不在我面前叫苦。
十岁的我已经学会了洗衣做饭,继父每晚会低着头,右手蘸着唾沫数钱,他会把一张张皱巴巴的钞票抚平,轻轻放进信封里,给我交学费。
他从不缺席家长会,每次都是第一个到,他会穿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,头发梳得纹丝不乱,神采奕奕听老师说我最近的情况,我非常努力,门门功课都是第一。
也有家长会盯着继父空荡的袖管交头接耳,继父会尴尬低下头,每当这时,我都心酸无比。
十岁到十八岁这八年期间,继父起早贪黑,不管刮风下雨心无旁骛蹬三轮,累弯了腰,阴雨天夜里疼得睡不着,当着我面却永远是一副笑脸。
我也不辜负他的期望,考上了大学。
也是那年,母亲回来了,年近不惑的她,突然悟了人生,舐犊之情日益渐增,唯恐日后老去,清明无人上坟,她想接我离开继父。
母亲跟了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富商,富商结过婚,有自己的孩子,母亲跟他无子。
我冷冷地看着光鲜亮丽的母亲,母亲声泪俱下,哽咽诉说当年抛弃我实属无奈。
此时继父已经缩成了黑瘦小老头,站在母亲身旁,仿佛一尊劣质雕像。
母亲见我不为所动,三天两头上门游说,说她现在过得不好,老公并不把她放在心上,老公子女也处处为难她,她很凄苦。
我冷笑,当初她卷走继父钱,抛弃我时,可没半分犹豫,整整八年对我不闻不问,多少个孤独的夜晚,我看着母亲的照片含泪入睡,她心里却只有荣华富贵。
我龇牙咧嘴,把母亲轰出了家门,母亲面无怒色,第二天继续上门。
我烦了,索性把门给锁了起来,任凭母亲如何敲门,我都不理。
母亲急了,先是重重的敲,然后是踹,最后是歇斯底里的吼。
家里生锈的铁门一直紧紧关闭,母亲大概也是死了心,没再来,但是听村里人说,她又找到了之前的牌友,打麻将之余还请她们下馆子吃饭,做足疗,唱歌。
渐渐地我发现,村里人看我的眼神有些异样,看继父的眼神更是凌厉如刀子。
风言风语还是传到了我耳朵里,母亲到处散布谣言,说继父之所以愿意抚养我,是因为男人下半身那点子事。
她的那些牌友都是无所事事之人,靠嚼舌根来打发无聊时间,北方的冬天阴冷狠戾,谣言如黄沙漫天飞舞。
人言可畏,继父遭到了口诛笔伐,就连村长也找他做思想工作,继父听完村长的劝说,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,一脸诧异,眼珠似乎要撑破眼眶。
他十年如一日蹬三轮,含辛茹苦抚养我,最后却被别人说的那么不堪,龌龊。
他磕磕绊绊跟村长解释,村长不以为然,嘴一咧,露出两排尖细密集的黄牙。
后来只要我跟继父走在一起,哪怕是干农活,背后都会有人指指点点,继父每次都低着头,走路时小心翼翼跟我保持距离,
即使这样,那些没事做的婆娘,晚上跟母亲打完麻将,受母亲教唆,跑到我家门口,说些污秽不堪的话,拿石子对着继父房间的窗户仍,玻璃被砸碎,冷风呼呼灌。
继父白天蹬三轮已经非常累了,还要承受谣言的压力,现在连晚上睡觉都睡不好。
继父白天蹬三轮时,实在困得不行,撞上了路边大树,幸好车里没客人,继父头被撞得稀昏,左半边脸擦掉一层皮,露出鲜红色肉,血汩汩流,继父疼得泪流满面,那些老娘们见继父挂了彩,捂嘴傻笑,仿佛看外星人一般。
继父痛苦的哀嚎声让我心如刀绞,我彻底怒了,找到了母亲,说我愿意跟她相认,跟她走,母亲笑得牙床移了位。
我跟母亲说,必须要开小汽车来接我,要当着全村人的面。
母亲欣然点头。
第二天家门口停了辆气派的黑色轿车,村里看热闹的人围得家门口水泄不通。
母亲笑若芙蕖,买了五六袋礼品送给继父,似乎是要报答继父对我这八年来的照顾,围观的人都说母亲大度,不计继父对我的兽行,只记得他的好。
母亲穿一身平整服帖的大红色毛呢,走到我面前,牵起我手,我也不挣脱,走到门口时,围观的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,因为我从此会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。
母亲打开车门,露出了车里高档的真皮黑色座椅,喜笑颜开凝视我。
我却杵在车门前,迟迟不进去仿佛脚底生根般,我深吸了口凉气,看母亲的眼神变得凌厉,仿佛凝视深渊里的恶魔。
然后我当着众人面,倏然抡起手臂,狠狠扇了母亲一响亮耳光。
围观的人表情凝固了,嘴巴迟迟合不上,不知我为什么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举,在他们眼里母亲是来带我脱离苦海奔赴荣华富贵的人。
我扯着嗓子,昂着头,指着母亲鼻尖,一条条控诉了她的恶行。
“当初是你抛弃我,临走时还偷走了厂子里赔继父的钱!”
“你在城里跟了个老头,生不出孩子想到了我,怕死了没人给你上坟,你请别人吃喝玩乐的钱都是那老头的。”
“为了让我跟你回去,你到处散散播继父对我不轨的谣言,你真是个臭婊子!”
围观人一脸惊讶,亲生女儿竟然当众扇母亲耳光,叫母亲婊子,若不是恨入骨髓,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。
灼热的目光纷纷投向被噎得说不出话的母亲,母亲形象瞬间崩塌。
这么多年来,母亲卷走厂子里赔偿继父钱的事,继父一直没跟外人说过,可是他的容忍大度却换来母亲的步步紧逼,不折手段。
母亲气得怒目圆瞪,嘴角抽动泛出白沫,最后趔趄着,钻进了车灰溜溜落荒而逃。
村里的谣言如清晨的宿雾见了太阳,很快消散了,不过那些无所事事的婆娘,会很快找到新的话题,磕着瓜子,倚着门框,对别人指手画脚。
大学四年,继父的身体每况愈下,我寒暑假勤工俭学,下了课就去做家教,大学四年学费都是自己挣的。
每年过年回家时,继父都会守在村头翘首以盼,有一年下大雪,等到我时,继父身上已落满厚厚雪花,胡子都结了冰碴子,看到我立刻眉眼愈弯弯。
岁月并不曾善待他,继父已经尘满面鬓如霜,背驼了,眼窝也凹了下去。
曾经每天都蹬的三轮被搁置在院子旮旯,落满了灰,他真的老了,再也蹬不动了。
除夕那晚,继父喝多了,然后右手捂着脸一个劲哭,泪水从他黯淡无光的黑仁里流出来,穿过他干枯黑瘦的手指间,他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呼呼声。
我只听清了一句话,娟娟你是我活着唯一的盼头。
我把继父扶上了床,他蜷缩在被子里边哭边抖,蜷着腿,身体缩成一小团。
我转过身去,眼泪潸然泪下,我发誓这辈子都会把继父当成最亲的人!
毕业后,我进了外企实习,压力非常大,每当顶不住时,眼前都会浮现继父一只手臂扶着三轮车头,拼劲全力蹬三轮的场景,大汗淋漓,风雨无阻。
在公司实习半年后,我顺利转正,两年后我升了职,薪水也翻了番,省吃俭用的我有了可观的存款,当时的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把继父接过来,让他享受好的物质生活。
我开着车,风尘仆仆回到家,继父喜笑颜开忙前忙后,做了一桌子菜,却不愿跟我去城里,他说他现在去只会给我添麻烦,等我有了孩子他再过来帮我带小孩。
我带着继父去县城买衣服,继父第一次坐汽车,拘谨地抚摸车里的东西,说坐垫真软,像坐在棉花上一样。
临走前,我塞给他钱,他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,他说他有低保,让我自己留着用,城里开销大,他一点也不图我的好处,只希望我能好。
车发动后,我在后视镜里看见继父一直在抹眼泪,昂着头,踮着脚,眺望我车背影。
二十八岁时,我遇到了我生命中的另一半,成立了自己的家庭,我把继父领到男友面前,一字一句告诉他,这是我爸,我清楚地看到继父眼睛盈满浊泪。
婚后一年,我有了女儿,继父看着女儿粉扑扑的小脸蛋,笑靥如花。
我跟老公平时工作很忙,婆婆跟公公都在外省,我便跟老公商量让继父过来搭把手,老公点了头。
偏偏这时,母亲又出现了,时隔十年她再次敲响了继父家门。
她跟的那个富商老头去世了,富商老头强势的儿女把她赶出了家门,她又得了肝癌,没钱住院,走投无路又找到了继父。
继父打了电话给我,让我回家,并没有告诉我什么事,只让我赶紧回去。
再次见到母亲时,我愣住了,面前的女人光鲜不再,瘦如纸片,面容枯槁,眼珠发黄,头发稀疏,她怯怯看着我,轻轻唤了声,娟娟。
我扭过头,不愿看她,从喉咙里嗯了一声,声音小如蚊蝇。
继父说母亲现在没钱治病了,她好歹十月怀胎生了我,让我出钱给她治病。
母亲双眼写满渴望,坐在堂屋旮旯,双唇紧闭,死死地看着我。
我动了恻隐之心,毕竟她已是罹患重病之人。
我冷静之后,跟继父一起陪母亲去了医院,医生悄悄告诉我,母亲没多长时间了,肿瘤已经转移到了肺部。
继父不计前嫌,在医院给母亲端屎倒尿,日夜守着母亲,熬红了眼睛。
病榻上的母亲身体已经像干瘪的黄瓜,眼窝深深凹陷了下去,她说她不想死在冷冰冰的医院,继父一声不吭带她回了家。
村里人炸开了锅,风水轮流转,想不到母亲的境况会变得如此惨,纷纷夸赞继父的大气,若不是他,母亲恐怕已经流落街头了。
继父三天两头打电话给我,我也抽空领着女儿回去看母亲,母亲骨瘦如柴,蜷缩在床上,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,泪流满面,紧紧攥着我手,喃喃道:“对不起。”
一个月后,母亲平静地走了,弥留之际的母亲问我能不能原谅她,黄澄澄的眼睛死死盯着我,等待我的回答,我含泪点了点头,母亲嘴角露出一丝弧度,闭了眼。
安心走吧,母亲,虽然你未曾善待我,但谢谢你把我送到了继父身边。
是他弥补了我缺失的爱,是他教会我做人要心怀善意,这种超越血缘关系的感情,朴实,璀璨,在我心里熠熠生辉,足够温暖我一生。